原文

　　孫奇逢字啟泰，號鍾元，北直容城人。舉鄉(xiāng)書。初尚節(jié)俠，左忠毅、魏忠節(jié)、周忠介之獄，先后為之頓舍其子弟，與鹿忠節(jié)之父，舉旛擊鼓，斂義士之錢以救之。不足，則使其弟啟美，匹馬走塞外，求援於高陽。逆奄之燄，如火之燎原，先生焦頭爛額，赴之不顧也。燕、趙悲歌慷慨之風(fēng)久湮，人謂自先生而再見。家有北海亭，名稱其實(shí)焉。其后一變而為理學(xué)，卜居百原山，康節(jié)之遺址也。其鄉(xiāng)人皆從而化之。先生家貧，遇有宴會(huì)，先時(shí)蕭然一榻耳，至期則椅桌瓶罍不戒而集。北方之學(xué)者，大概出於其門。先生之所至，雖不知其淺深，使喪亂之余，猶知有講學(xué)一脈者，要不可泯也。所著大者有《理學(xué)宗傳》，特表周元公、程純公、程正公、張明公、邵康節(jié)、朱文公、陸文安、薛文清、王文成、羅文恭、顧端文十一子為宗，以嗣孟子之后，諸儒別為考以次之，可謂別出手眼者矣。歲癸丑，作詩寄羲，勉以蕺山薪傳，讀而愧之。九時(shí)年九十矣，又二年卒。

　　歲寒集

　　自渾樸散而象數(shù)之繁，異同之見，理氣之分，種種互起爭長，然皆不謬於圣人所謂小德之川流也。有統(tǒng)宗會(huì)元之至人出焉，一以貫之，所謂大德之敦化也。學(xué)者不能有此大見識，切不可專執(zhí)一偏之見，正宜於古人議論不同處著眼理會(huì)，如夷、尹、惠不同，微、箕、比不同，朱、陸不同，豈可相非？正借有此異以證其同，合知廉勇藝而文之以禮樂，愈見冶鑄之手。

　　忠孝節(jié)義，道中之一節(jié)一目，文山以箕子自處，便不亟亟求畢旦夕之命。此身一日不死，便是大宋一日不滅，生貴乎順，不以生自嫌，死貴乎安，不以死塞責(zé)。

　　處人之道，心厚而氣和，不獨(dú)待君子，即待小人亦然。

　　問做人。曰：“饑餓窮愁困不倒，聲色貨利侵不倒，死生患難考不倒，而人之事畢矣。”

　　問：“陽明無善無惡心之體?！痹唬骸瓣柮鞒跻嘌灾辽?，其所謂無善無惡者，無善之可言，亦猶之乎至善也，非告子之所謂無善也?！?/p>

　　人者天地之心也，人失其為人，而天地何以清寧？故為天地立心，為生民立命者，圣賢之事也。明王不作，圣人已遠(yuǎn)，而堯、舜、孔子之心，至今在此，非人也，天也。

　　問：“理與氣是一是二？”曰：“渾沌之初，一氣而已，其主宰處為理，其運(yùn)旋處為氣，指為二不可，混為一不可。”

　　問：“性也有命，命也有性，性命是一是二？”曰：“性也有命，是就見在去尋源頭，不得認(rèn)形骸為塊然之物；命也有性，是就源頭還他見在，不得以於穆為窈然之精。盡性立命，不容混而為一，亦不容截而為二?！?/p>

　　或曰：“士不可小自待，不惟不宜讓今人，并不宜讓古人?！庇柚^：“士不宜過自恃，不惟宜讓古人，并宜讓今人。無一人不在其上，則無一人不出其下矣；無一人不在其下，則無一人不出其上矣。十年不能去一矜字，此病不小。”

　　問處事之道。曰：“水到渠成，不必性急，天大事總平常事?！?/p>

　　成缺在事不在心，榮辱在心不在事。

　　“五十守貧即是道”一語，罔敢失墬，邇聞志是其命，甚覺親切。子曰：“匹夫不可奪志也?！鄙w志不可奪，便是造命立命處。

　　問：“道何在？”曰：“無物不有，無時(shí)不然，堯、舜后雖無堯、舜，堯、舜之心至今在，孔子后雖無孔子，孔子之心至今在，亦見之於無物不有，無時(shí)不然而已矣。其消息總得之於天。”

　　念菴云：“戒慎不睹，恐懼不聞，此孔門用工口訣也?！卑咨吃疲骸敖渖骺謶?，所以防存之而非以為害也。”白沙是對積學(xué)之人說，念菴是對初學(xué)之人說。徒飾于共見共聞之際，而隱微未慊，祇自欺之小人，致謹(jǐn)於十目十手之嚴(yán)，而跼蹐?zhí)酰K非成德之君子。二公各有對癥之藥。

　　連日取文清“靜坐觀心，閑中一樂”八字作功課，客曰：“心何用觀？”曰：“為其不在也?！笨驮唬骸安辉诙我杂^？”曰：“一觀之而即在矣。時(shí)時(shí)觀則時(shí)時(shí)在，到得不待觀而無不在，則無不樂，非誠意君子，未可語此?！?/p>

　　人生在世，逐日擾攘，漫無自得，尋其根源，除怨天尤人，別無甚事。

　　骨肉之間，多一分渾厚，便多留一分天性，是非正不必太明。

　　問：“士當(dāng)今日，道應(yīng)如何？”曰：“不辱身?！眴枴安蝗琛薄Ｔ唬骸把ξ那逵醒?，劉靜修百世之師也?！?/p>